41章 咖啡会议
内容提要：走进科学，带您品尝上野公园新开的咖啡厅
（1）
三日月微微端起墨镜，来回打量小店的陈设后，隔着这薄薄一层的黑色镜片去看在柜台结账的柳冬川。
眼前的一切都是暗的，可他透过擦亮的镜片又能看得很清楚，仿佛只是时代匆匆交接的世界跟他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将瞳中所有灵动的色彩都被雅棕所笼罩。
但三日月其实不讨厌这样。不如说，他并不排斥接受新事物，与其他付丧神相比，他反而还很乐意去了解现代的人类都是怎样穿搭，怎样生活的。
“怎么样，还习惯么？”冬川结完账就走过来了。
三日月将墨镜端端正正戴好：“嗯……这种眼镜非常特别呢。虽然我之前没有戴过，但是只要多走一走，相信很快就会习惯的吧。”
冬川抬头盯着他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再三确认看不到那双盛满了新月的眸子之后才放下心来。
“这下子就没问题了。”她轻松地一拍手，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
为了让这位天五最美在现世看起来不像是杵着的欧罗巴图腾那样显眼，冬川特意回家借了他爸新买的衣服给三日月套上。不过换衣服的过程实在是繁琐的不忍直视，这里就不一并讲述，只是在之后的日子里，冬川一旦看到深蓝色的衣服，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去研究它穿脱的最简方法。
万万没想到的是，到达现世之后，冬川还是大大低估了所谓老爷爷容貌的影响力。哪怕三日月只是穿着普通的灰毛衣黑长裤，套着长针织运动鞋都能达成百分百回头率这样的成就。
你能想象整条商业街上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近视散光，只要不瞎看得到他这张脸，都会第一时间自愿变成金属，莫名其妙的被吸引过去。
“明明这件外衣我爸一米八的个子都撑不起来，你怎么就这么合适呢。”
闻言三日月只是笑：“哈哈哈哈，人也好刀也好，大些总是好的。”
那一瞬间冬川懂了：这家伙不仅是神仙脸，还特么的是衣架子。
而罪魁祸首人形自走老磁铁却只是东瞧西望，一路上问这问那，对现世似乎有很大的兴趣，弄得走在他身边的冬川如芒在背冷汗淋淋。
于是柳冬川受不了了，她决定去找点什么东西来遮挡一下这颗出尘的磁铁。
她觉得三日月会这样惹眼，与他那双不真实的眼睛有很大关系。所以她忍痛破费，用第一个月政/府下发的工资为爷爷买了一副墨镜，虽然贴不上价值连城，但怎么说也过了普通墨镜的平均价格。毕竟人家国宝的身份摆在那里，一个寒酸的小破镜子她真的不好意思往三日月脸上架。
“他真的不是明星么？”店员忍不住吐槽，“长成这样为什么不去当明星啊？”
冬川一边帮三日月整理好压在眼镜腿下面的头发一边编瞎话：“啊，因为我们是坚贞不渝的世界战士，身兼守护人类历史和平的军事要务。”
“……”
“开玩笑的。”冬川看着店员小姐道，“刚刚那些是台词。”
“你们在拍电影么？”店员拄着下巴问道。
冬川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
可能是店员的基本素养使得她没话找话，年轻的小姐姐满脸期待：“那，方便透露一下你们正在拍的片子叫什么名字么？是什么类型的呢？大概什么时候能上映呢？”
“名字还没有取，但是资金充足演员到位，就差剧本，不过题材应该是斩妖除魔灵异玄幻之类的。”说到这冬川已经推开了墨镜店的门，“我们还要赶场，先走啦。”
得到了店员小姐热情的挥手：“有没有需要都再来啊！”
临走的时候冬川又回头瞅了瞅三日月那张脸，坚定不移地跑到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个口罩。
“呵，如果还有谁能认出来你是三日月宗近我就反复表演顶西瓜翻跟头。”
三日月笑道：“哈哈哈哈，真有活力呢。”
（2）
钱谷和哉对于冬川能主动找自己十分高兴，两人约定在上野公园附近的咖啡厅里见面，在解答冬川问题也的同时也顺便请她喝点东西当作补偿。
“如果您愿意的话，馆长还想请您吃顿饭。”电话里齐藤这样说道，“只是几杯咖啡而已实在是无法表达出我们对您的歉意。”
冬川想了想还是以吃不惯日本的食物为理由拒绝了。她解释说这件事又不是钱谷和哉的错，没必要一直如此自责，大家都没事不是皆大欢喜么。
听到这里的齐藤对柳冬川的理解十分感激，在夸了她不下十遍的善解人意之后，像是保持着“圆满完成任务”那样的幸福心情挂断了电话。
冬川对着听筒反应了一会，突然想到这些家伙是不是就在等自己一个这样“不起诉”的保证？
如此一来，真的皆大欢喜了。
——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无论怎样，你都没打算去责怪他们吧。”听她说完这件事的三日月道，“那就没什么可在意的了，我们这次只是来问事情的，与其他一切都没有关系，不是吗？”
冬川心不在焉地推开咖啡厅的门：“……大概吧。”
一进门温暖醇厚的咖啡香气就扑面而来，西式工业风格的装修更让人眼前一亮。整座咖啡厅还保持着原始建筑的架构造型，座椅、咖啡桌或是收银台都能感受到浓浓的复古情怀。这样的环境她父母最喜欢不过了，前一阵他们家搬家买房子的时候，她爸还说以后也要把家里弄成这个样子。
但其实冬川不是很喜欢这样的风格，总觉得像是走进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机械迷城，一不小心就会遇到点没有理性可言的意外。
他们推门而入后便遇上了齐藤，看样子是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顺着齐藤手指的方向，隔过前前后后暴露在外的金属管道和彩绘的五色玻璃，大致能看到坐在窗边角落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小老头。
那就是钱谷和哉了。
冬川领着三日月坐下来，很快两人面前就各摆了一杯温水。
钱谷和哉微微颔首，伸出手来与她握手：“初次见面，柳小姐。我是钱谷和哉，博物馆的现任馆长。”
冬川也跟着点头握手：“您好，久仰大名。”
钱谷和哉将菜单递过来：“也不知道柳小姐喜欢喝什么，我就先点了热柠檬水想着您喝了能暖和一些。”
冬川接过菜单对着服务员开口：“我想要一杯卡布奇诺，这位也一样。”
其实听到一个比自己年龄大的人称呼她为“您”并不是很舒服。就好比三日月也说过“您”，冬川每次听到都会愣一下才能继续说话，而与之相对的，她也会情不自禁地开始对三日月说“您”，结果就自然而然演变成了两人互相敬称的奇怪画面。
所以她更亲近于与鹤丸的相处方式，更轻松，也更让人亲近。
“这位是……”钱谷和哉看着三日月问道。
冬川又开始说瞎话：“是我表哥。”
此时三日月正慢悠悠地摘下口罩没来得及说话，结果就看到钱谷和哉拿着咖啡的手一顿，目光落在青年的侧脸上好半天才回神。
冬川双手拢着柠檬水杯：“我表哥眼睛不太好，所以要戴着墨镜，您请见谅。”
“抱歉，失礼了。”钱谷和哉反应过来，道，“这位先生着实……气质非凡。”他可能是一时半会没想到什么太合适的形容词，只能干巴巴地从字典里拉出来凑数。
冬川道：“没事没事都习惯了。”
——三日月早就习惯被各种人看了，而她也早就习惯各种人看三日月了。
等到两杯咖啡端上来，冬川自己撕开方糖倒进牛奶后又帮三日月也弄好，就着慢慢漂浮上来的热气和可可豆的香气，终于正式地开始了本次会谈。
（3）
“虽然很失礼但我还是要问，您和钱谷小路是什么关系呢？”
钱谷和哉面上一片和蔼：“是养父女。大概二十年前吧，我在博物馆里遇到她，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清洁员。”
同样的，那时候钱谷小路应该也不是政/府这边的博物馆负责人。因为从盘数给的资料上看，钱谷小路应该是在十年前才来政/府任职的，而且还是她自己找上门来毛遂自荐的。
“您为什么会收养钱谷小姐呢？”冬川搅拌着咖啡，“她在被您收养之前是做什么的呢？”
“其实，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我的问题。”钱谷和哉笑得有些苦涩，“我的亲女儿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我和我内人都十分悲痛，而钱谷小路是我女儿的好朋友也是她的同班同学，她们都在同一所学校上高中。她有时候会带一些东西去墓地祭拜我女儿，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发现她和我女儿长得很像，非常像，简直就是双胞胎姐妹那样。”
冬川下意识皱眉：“所以……您就收养了她？”
钱谷和哉点头：“见到这个孩子，我就总会觉得惠美还在我身边从未离开，我内人更是将小路看成亲女儿一样疼爱。这孩子很懂事很乖巧，学习成绩虽然不算优秀，但是她真的什么事都不用我们操心，从来都不和我们抱怨，也从来都不向我们主动要钱，所以她说她很喜欢文物古玩，毕业了后希望在我的博物馆工作，我就答应了。但是没想到她——”
——会做出绑架这种事。
虽然警方那边说，钱谷小路是在偷文物的过程中被保安发现，情急之下将冬川当作人质想要逃走。但其实钱谷和哉是不太信的，那样乖巧的一个孩子，平时连大声说话都觉得失礼，怎么会去想要偷文物。
可这件事他也没有办法，这几天跑了好几趟警察局，想要暗地里疏通一下，结果那边得到的答案都是清一色的“您请回”。
“真的非常抱歉，养女对您做出这样的事。”钱谷和哉道，“小路一直，都很乖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
冬川不自在地摸了摸咖啡杯，总感觉那个满口谎话的罪人不是钱谷小路，而是她自己。
说到这钱谷和哉又道：“但是小路以前不姓钱谷，这个姓是她成为我们养女之后才改过来的。”
冬川道：“那她之前姓什么？”
钱谷和哉想了想，但是话到嘴边的时候又无论怎样都说不清楚了：“永、永什么来着？还是什么永……十分抱歉，太久远了我记不清了。”
冬川道：“没关系，您能不能继续说说钱谷小姐高中之前的事，或者她有跟你们提过自己父母亲人之类的么？”
钱谷和哉又一次点头：“提到过，不，应该是我们询问过。”
他说钱谷小路是孤儿，她父母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自那以后钱谷小路一直住在孤儿院里。等到上了高中，自己可以开始打工挣钱就搬了出来在外面租房子住。也就是高一的时候，钱谷小路结识了馆长的女儿钱谷惠美，两人形影不离十分要好，长相也很相似，被许多人说是双胞胎。
而一旁喝咖啡的三日月突然开口：“您的女儿是怎么死的？”
闻言冬川也看向他。
钱谷和哉愣了愣，道：“是……被烧死的。惠美她与朋友一起去餐厅吃饭，但是餐厅的液化气罐突然发生爆炸，许多人没能逃出去，我女儿也是其中的一员……我的父辈们其实更倾向于土葬，可惠美被烧死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法医说她的尸体已经不成样子，所以只好将骨灰葬下去了。”
“所以，您没有见到您女儿的尸体。”三日月肯定道。
钱谷和哉点头：“是的。”
听到这冬川也反应过来：“那您还有惠美小姐的照片么？”
钱谷和哉道：“有是有，不过只有很少一部分在家里，我女儿不太喜欢照相。怎么了？”
冬川摇头：“不，没什么，我们就是想看看钱谷小路小姐与您女儿有多像。”
闻言钱谷和哉微笑：“他们真的是很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冬川和三日月对视一眼，觉得事情可能不会那么单纯。
“啊对了。”钱谷和哉突然道，“提到土葬，我想起来一件事。”
“小路说她还有一个弟弟，但是得了肺炎很早就死了，她那时候也很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他弟弟的尸体被孤儿院的人拉到城郊外的墓地里去随便埋了。”
“这么随便的么？”冬川没忍住吐槽，“那也就是说，您除了知道她父母兄弟双亡之外就什么都不清楚了？”
钱谷和哉点头：“抱歉，没能帮上什么忙。”
冬川立即改口：“不不没事，您提供的已经很详细了。”
至少他们知道了钱谷小路从某些方面来说，并非孤身一人，同时钱谷惠美的死或许也与她脱不开关系。
“您的咖啡喝完了，还需要再点些什么吗？”钱谷和哉打断她的思绪。
冬川摇了摇头：“不了，不过这里的咖啡很好喝。感谢您百忙中抽出时间，我们也差不多要回去了。”
如此一来钱谷和哉便道：“我这边才是，您没有因此受伤才是万幸。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您回答也好不应也罢，但是我若不说出来这辈子都不会平静的，还望您海涵。”
冬川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钱谷和哉捏紧了咖啡杯：“那孩子……不，钱谷小路她，没有办法再回来了吧？”
“……”
冬川愣住了，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变成了植物人这确实是回不来了，不如说，就算时之政/府的人想让她回来都回不来了。
柳冬川突然意识到了钱谷小路这个人对于钱谷家的重要性。或许在过去的近二十年里，钱谷夫妇因为一次意外而痛失爱女之时，那样沉重又尖锐的苦难将他们打入了无尽的悲剧中，而陪着他们度过萧索寂静生活的人，正是钱谷小路。
无论钱谷小路曾经做过什么，曾经经历过什么，但至少她在钱谷夫妇面前，总是展现出澄澈温暖的笑容，总是保持着乖巧懂事的形象，将这个原本被火焰烧得透彻的家庭重新粘在了一起。
“您或许听起来刺耳，但说实话我是真的认为小路她不会做这样的事。”钱谷和哉道。
他是真的认为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想要盗取文物，绑架人质的人谁都有可能，但绝对不会是钱谷小路。
他不会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
钱谷小路，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对不起。”冬川低下头。
三日月看了女生一眼，突然放下咖啡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也就没有再否定的必要了。”
钱谷和哉下意识抬头看着对方，只能看到墨镜之下隐约融金缀蓝的新月。
青年人用着柳冬川印象里与莺丸完全不同的语气，一步一步揭露出这个已然发生的事实。
“面对，理解，接受，最后忘记。无论什么事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吧。”
三日月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上露出微笑，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残忍：“所以您应该尊重这样的真相啊。终生监禁也好，曝尸荒野也好，那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后果不是吗。”
“有些事情如果看不开，就只能永远的陷在泥潭里。时光不倒流，年岁不等人，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何必故步自封作茧自缚。”
听着他人一遍遍的节哀道歉是没有用的，听着他人一声声安慰也是没有用的，他的思想只有他自己清楚，也只有他自己能掌控。
事实就是如此，再怎样辩解说我不相信，我不承认也没办法堵住这块巨大的裂隙。
——钱谷小路就是这样的人。
“……”
钱谷和哉沉默着低下头。
“三、表哥——”冬川想让他别再补刀了，但差点没因为叫了对方的名字而咬到舌头。
于是三日月又安安静静地搅拌自己的咖啡了。
“您说的对。”钱谷和哉苦笑，“是我，接受能力太差了。”
冬川想安慰，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抱歉，让您看笑话了。”
冬川急忙摇头：“不管怎么说，您都已经很坚强了。”
——
注意：钱谷馆长改名了哈